癌細胞“殺不死”是一個常見的誤解，但實際上更準確的說法是癌細胞非常難以被完全清除。這不是因為它們真的“不死”，而是因為它們擁有多種復雜的機制來抵抗治療、逃避身體自身的防御系統（免疫系統）以及適應惡劣環境。以下是一些關鍵原因：
無限增殖能力（永生性）：
- 正常細胞分裂次數有限（海弗里克極限），然后就會衰老死亡。
- 癌細胞通過激活端粒酶（維持染色體末端端粒長度）或其他機制，獲得了幾乎無限的復制能力，可以持續分裂增殖。
高度異質性：
- 一個腫瘤內部的癌細胞并非完全相同的克隆。它們在基因突變、表達譜、代謝方式和對治療的敏感性上存在巨大差異（腫瘤內異質性）。
- 治療（如化療、靶向藥）可能有效殺死大部分敏感的癌細胞，但那些天生具有耐藥性或獲得性耐藥的癌細胞亞群會存活下來，成為復發和轉移的根源。就像除草劑殺死大部分草，但總有幾株抵抗力強的活下來繁衍。
基因不穩定性和高突變率：
- 癌細胞的基因組通常不穩定，DNA修復機制常常有缺陷。
- 這導致它們在進行分裂時產生新突變的速度遠高于正常細胞。這種高突變率使癌細胞群體能快速“進化”，產生對治療（尤其是靶向治療和化療）具有耐藥性的新克隆。藥物還沒來得及消滅所有癌細胞，它們就已經“變種”了。
強大的適應和生存能力：
- 缺氧環境適應： 腫瘤內部血管常常紊亂，導致部分區域缺氧。癌細胞能激活特殊的信號通路（如HIF-1α）來適應低氧環境并促進血管新生，同時這些通路也常賦予其更強的侵襲性和耐藥性。
- 代謝重編程： 癌細胞改變自身的能量代謝方式（如沃伯格效應），即使在營養匱乏或酸性環境中也能優先滿足快速增殖的需求。
- 抗凋亡能力： 癌細胞常常過度表達抗凋亡蛋白（如Bcl-2家族成員）或下調促凋亡蛋白，使它們能抵抗各種誘導細胞程序性死亡（凋亡）的信號（包括治療藥物和免疫攻擊）。
免疫逃逸：
- 人體免疫系統本應識別和清除異常細胞，但癌細胞發展出多種策略來逃避免疫監視：
- 降低免疫原性： 減少表達能被免疫細胞識別的特異性抗原（新抗原）或MHC分子。
- 激活免疫檢查點： 表達如PD-L1等分子，與免疫細胞（T細胞）上的PD-1等受體結合，傳遞抑制信號，使T細胞“失活”（免疫檢查點抑制劑就是針對這個機制）。
- 營造免疫抑制微環境： 招募或誘導產生免疫抑制性的細胞（如調節性T細胞、髓系來源抑制細胞），分泌免疫抑制因子（如TGF-β, IL-10），在腫瘤周圍形成一個保護性的“免疫沙漠”。
腫瘤干細胞的存在：
- 許多腫瘤中存在一小部分具有干細胞特性的細胞（癌癥干細胞或腫瘤起始細胞）。它們具有自我更新能力、多向分化潛能（能產生構成腫瘤的各種類型細胞）和極強的耐藥性。
- 常規治療（化療、放療）主要殺死快速增殖的、分化的癌細胞，但對處于相對靜止狀態、擁有強大DNA修復能力和藥物外排泵的腫瘤干細胞效果有限。這些幸存的干細胞是腫瘤復發和轉移的主要驅動者。清除它們極其困難。
腫瘤微環境的保護：
- 腫瘤并非孤立的癌細胞團，而是被復雜的微環境所包圍，包括成纖維細胞、免疫細胞、血管、細胞外基質等。
- 這個微環境可以：
- 提供物理屏障： 阻礙藥物和免疫細胞滲透到腫瘤核心。
- 提供生長因子和營養： 支持癌細胞生存和增殖。
- 抑制免疫反應： 如上所述。
- 促進侵襲和轉移： 幫助癌細胞遷移到其他部位。
治療本身的局限性：
- 藥物滲透問題： 實體瘤內部結構紊亂（血管異常、間質高壓），使得藥物難以均勻有效地到達所有癌細胞，尤其是核心區域。
- 劑量限制性毒性： 化療和放療在殺傷癌細胞的同時，也會損傷正常組織（尤其是骨髓、消化道粘膜、毛囊等快速增殖的組織），限制了可使用的最大劑量，無法完全根除所有癌細胞。
- 靶向治療的耐藥性： 針對特定驅動基因突變的靶向藥物效果顯著，但癌細胞極易通過獲得新的突變（靶點基因突變、旁路激活、下游信號通路改變等）產生耐藥性。
- 手術無法清除所有微小病灶： 手術只能切除肉眼可見的腫瘤組織，對于已經播散的單個癌細胞或微小轉移灶無能為力。
總結來說：
癌細胞并非“殺不死”，而是極其頑強、高度適應、善于偽裝和進化。它們利用基因不穩定性快速變異、逃避治療和免疫打擊；它們內部存在異質性和耐藥亞群；它們受到腫瘤微環境的庇護；其中關鍵的腫瘤干細胞難以被根除；同時治療手段本身也存在穿透力、毒性和耐藥性等局限。所有這些因素共同作用，使得徹底清除體內每一個癌細胞變得異常困難，導致癌癥容易復發和轉移。
然而，科學界并未放棄：
現代癌癥研究正致力于克服這些挑戰，例如：
- 聯合療法： 同時使用不同機制的藥物（化療+靶向+免疫），多管齊下，減少耐藥機會。
- 免疫治療： 解除癌細胞對免疫系統的抑制（如PD-1/PD-L1抑制劑），或改造免疫細胞來識別攻擊癌細胞（如CAR-T）。
- 針對腫瘤微環境： 開發藥物破壞腫瘤的血管或抑制免疫抑制性細胞/因子。
- 靶向腫瘤干細胞： 尋找特異性靶點和藥物。
- 個體化精準醫療： 根據患者腫瘤的基因圖譜選擇最有效的治療方案。
- 早期診斷： 在癌細胞數量少、異質性低、尚未轉移時進行治療，成功率最高。
因此，雖然“完全殺滅所有癌細胞”仍是一個巨大的挑戰，但隨著科學進步，癌癥正逐漸從“絕癥”轉變為一種可控制、甚至可治愈的慢性病。
